武汉“8.24”杀医血案调查
2003-11-06
8月24日，武汉发生了一起震惊社会的杀医血案----上午8时30分，31岁的杨克爽偕妻来到同济来福康(武汉一家民办医院)，要求免费治疗。在二楼与主治医生梅某发生争吵后，杨又到五楼去找院长。不久，杨再次回到梅某办公室，手中拿着剪刀对梅猛刺。闻讯赶来的5名医务人员也被刺伤在地。然后，杨又用剪刀将自己刺伤。
据附近一加油站的职工罗某回忆，当时一名女护士从该院二楼的窗户伸出头来，大呼“救命啊，有人杀人啦”。接着，一名穿便服的男子吓得从二楼跳下来。罗某搬来加油站的木梯，搭在二楼窗台上，三四名胆大的男子顺着梯子爬了下来。不久，“110”、“120”先后赶来，从楼内抬出7名伤者，包括5男2女，每人身上都鲜血淋漓。整个过程持续约40分钟。
受伤的7人被送往同济医院抢救，2名男子在路上因失血过多死亡。杨克爽在医院抢救无效亦死亡。
事发后，社会上关于血案的版本很多，但都有一个共同点：患者在同济来福康接受治疗时，花了3万多块钱，几乎倾家荡产，加之久治不愈，遂迁怒于医生与医院，采取了极端行为。到底孰是孰非？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调查的深入，一些鲜为人知的事实开始“浮出水面”。
凶手有自闭症？
杨克爽，31岁，武汉蔡甸区张家镇刘集村人，患前列腺疾病多年。在当地，广为流传的说法是这种病患者的性功能和生育功能丧失，一辈子不能婚娶，因而受到歧视。所以，多年来，杨克爽的生活圈子一直很小，很少与外人交往。有人给他介绍过几次对象，女方一听说他的病，就都退避三舍。2001年，杨克爽在当地一张很有影响的报纸上看到了同济来福康的广告，称该院可以治愈前列腺疾病。看到广告，杨去同济来福康就诊。从血案后的调查看，当时的处方等治疗措施已难觅，但费用可以从帐册上找出来，杨当时总共花了4000多元。
那么，那次的治疗效果究竟怎样呢？
杨的亲友认为，杨在“来福康”的医治是“花钱打了个水漂”。他们说，杨得这种病不是一天两天了，长期以来一直在吃药，也没听他说过病情有好转。
2001年底，经好心人的撮合，杨终于与本地的一个女子结婚，婚后生有一女。在这期间，虽然家境并不很宽裕，但为人夫为人父的感受让杨克爽重新找到了人生的乐趣。杨的父亲说，杨克爽自打结婚生子后，原来孤僻的性格变了不少，开始串门聊天，主动与人交往，话多了，脸上的笑也多了。村里人也证实，杨那些日子喜欢抱着自己的孩子与人聊天，还满脸堆笑陪着孩子玩耍，“变得比以前开朗多了”。
2003年7月，杨克爽病发，重新到同济来福康寻求治疗。对于他选择这家医院的原因，同济来福康主管业务的赵爱玲院长是这样解释的：杨8月22日在院办对她说，2001年在这里治疗后，感觉效果还好。当时，杨还选择了上次给他治疗的梅医生。同济来福康提供的化验单等资料显示，杨7月2日、8日、23日先后在该院接受治疗，病情在逐步好转。
8月24日，杨来到医院，拿着化验单先在一楼找到为他治疗的梅医生，梅明确告诉他，他的病复发了，需要重新治疗，并开出了处方。划价后，杨找到梅要求免费治疗，梅让他找医院领导。于是，杨在四楼找到了医院的行政院长陈家元（8月24日血案中被杨刺成重伤），陈当时表示不可能免费治疗，但考虑到患者的实际情况，医院可以免除其50%的医疗费用。陈回忆当时的情景：“杨当时说了声‘不免，好啊’，转身就下了楼。”
杨克爽下楼后直奔梅的办公室，当时梅正在接诊病人。杨二话没说，从自己的身上抽出半片一尺来长的缝纫剪刀，朝梅不停地扎下去。梅的呼救声惊动了对面诊室的余姓医生，余闻声赶来，也遭杨刺伤。随后，又有4名医护人员被刺伤，其中有医院的行政院长、办公室主任等。医院办公室主任王某说：“杨当时杀红了眼，看见穿白大褂的就捅。”
对于杨杀人的动机，同济来福康的赵爱玲院长这样认为：由于杨的病情反复发作，他认为自己的病治不好，再加上妻子是脑膜炎后遗症，有一点痴呆，无法与他进行深层次的交流，因而他心理负担很重，在很大程度上存在自闭症；另一方面，由于唯一给杨克爽带来欢乐的仅有8个月大的女儿8月20日因先天性心脏病治疗无效而离开人世，杨克爽误以为女儿的病是因为自己的前列腺炎所造成的，就把没有根治的责任全部推给医院，随之迁怒医院而走极端。
对于杨克爽有自闭症一说，杨周围的人并不认同。他们认为杨克爽虽然是一个非常老实的人，平时与人说话轻声细语，但也没有什么不同于平常人的举动。再说判断一个人有精神上的疾病，要有医学鉴定，杨现在已不在人世，谁又能肯定？
凶手蓄谋已久？
实际上，在杨克爽动手杀人前的两天，即8月22日，他曾到过一次医院。根据赵爱玲院长的说法，他当时到医院的目的是协商免费治疗。
那天的情景，赵爱玲还历历在目：那天早上9：30左右，她刚走进医院，导医台的小姑娘就对她说有一个患者有事找院长，等了快一个小时了。赵一转身，看见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坐在靠墙的候诊椅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杨克爽，给人的印象是比较木讷和内向。”赵领着杨克爽上了四楼自己的办公室。
赵打开办公室的门，指着屋里的椅子对杨克爽说：“你先坐下，有事慢慢说。”然后顺手从冰柜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杨一瓶，“喝了解一解凉”。
“很奇怪，杨克爽当时并没有坐下，他接过我手里的水，一仰脖子，咕噜噜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把瓶子用力摔在地上，眼睛直楞楞地盯着我。我当时也没太在意，微笑着问他的姓名，他没有回答。我再问他有什么事要找院长，他说他前段时间患前列腺炎，在医院治疗，感觉效果还可以，想继续治疗。我当时就说治疗应找医生。‘你不找医生找院长，是不是觉得医生在治疗时态度不好，或者其他方面不满意，要找院长反映情况？’他很冲地说治病已把钱花光了，要医院免费为他治疗。我耐心地为他解释医院的一些治疗规则，他却没有耐性听，只是不住地东张西望，一个劲地要医院免费。我当时也觉得农村病人家里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就对他说，‘现在也不知道你的病情怎样，要是好了，你再花钱就冤枉了。我先给你免费检查一下，等结果出来后，有什么情况，你可以再来找我。’他拿着我签有‘免费检查化验’的条子，又顺手把另一瓶水也拿了去。我当时还以为他是渴极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也许他就是来寻衅杀人的。”
来自武汉市?口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信息证实了赵的想法，杨克爽来见赵那天的确带了凶器。刑警大队的负责人透露，8月20日，杨的女儿死后，杨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杨的妻子对办案警察讲，21日一整天，杨克爽都在家里磨剪刀。办案人员认为，如果杨克爽的妻子是一个正常人的话，凶案实际上是可以避免的。
至于杨为什么22日没有动手，赵认为是自己当时很尊重他，并没有因为他是病人或家境贫穷而歧视他，这或许是自己逃过一劫的原因。
“我得感谢我多年接待信访者养成的习惯。”在地方卫生局做了10多年局长的赵爱玲对记者说。
医院经营不规范？
血案后，社会上关于同济来福康开大处方的传言沸沸扬扬，记者在武汉采访时，也听到了同样的说法。
9月8日，记者在杨克爽所在的武汉市蔡甸区刘集村遇到了该村的村干部，“同济来福康的药要比外面药店的贵好多，这不明摆着是欺负病人吗？上面为什么不管一下呢？”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不是胡编乱造，这位村干部拿出一份2002年12月11日的《武汉晨报》，指着上面一篇《同济来福康开“大”处方》的文章说，同济来福康存在开大处方的嫌疑。
针对这方面的质疑，赵爱玲很坦率地承认，医院在早期的发展中的确有不规范的地方，开大处方、缺斤少两的事时有发生。但是最近几年来，院方加大了管理力度，可以说已从根本上杜绝了那些侵害患者利益的事。至于外界传言同济来福康的医疗费用偏高，这与医院的体制有关。
赵爱玲介绍，同济来福康是一家股份制的民办医院。根据国家的相关政策，民办医院属于赢利性质，不仅不能享受政府在公共卫生方面的补贴，而且必须按照相关的法律规定照章纳税，同时还有人员薪酬、管理开支等方面的支出，这就决定了民营医院的运行成本要比那些公立医院高。民办医院要生存，就必须在服务上做文章，必须用服务来盈利。患者应该看到，同济来福康在服务方面的投入要比其他公立医院高。医疗费用高一些，社会应该理解这是特色服务的价值。再说医院的收费经过了卫生、物价等部门的审核，应该说是合理的。
血案后，针对医院收费不合理的传言，?口卫生局、公安分局组织了联合调查组，对医院的财务、治疗方案等都进行了严格的审查。审查后的初步意见是：在杨克爽的治疗过程中，医院的检查化验针对性强，结论正确，治疗措施得当，用药合理，同时价格透明，不存在价格欺诈。
“但对杨克爽治疗方案的审查结论却不能代表医院没有问题。”赵爱玲在配合案件的调查取证中，明显地感觉到调查组存在着没有显露的潜意识。“血案发生后，我们多次到相关主管单位汇报工作，催促拿出一个审查意见，但时至今日，没有一个结论。我们的医生死的死、伤的伤，有的还躺在医院里抢救，也没有一个相关的领导去慰问去看望。民办医院真的就如传言中的那样不清不白吗？”赵爱玲在说这番话时一脸的无奈。
“社会上对同济来福康的看法也过于偏激。什么‘民办医院就是为了骗钱’，‘来福康与医生联手坑害患者被杀活该’等等。其实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如果这种观念继续存在，势必影响医患关系的正常发展。”赵爱玲略有所思地说。
就赵爱玲说的一些问题，记者采访了?口公安分局，一位负责此案、不愿透露姓名的的警官说：“这是一件很明显的故意杀人案，公安局这边的结论我们9月15日就给了医院。至于卫生局那边应该怎样下结论、为什么还没有结论，可能涉及多方面的原因，我不敢妄加评论。”卫生局认为：“发生了血案，没有查封医院，没有让医院停业整顿，就表示医院在这件事上没有违规。至于医院的整体经营情况审查，是一个系统工程，谁也不好轻易表态。现在有这么一种倾向，单位职工在岗位上有一点意外，都希望组织有一个定论，给予一种评价，授予一种荣誉，这是将荣誉世俗化。”
医患关系亟需正常化
“8?24”杀医血案在武汉医学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如何正确处理医患关系成了许多专家思考的问题。针对杨可爽的病情，湖北省及武汉市男科学会委员兼秘书、中南医院外科教授李世文指出，前列腺疾病是可以治愈的。他说，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男性疾病，但复发率较高，因此不少患者在经过几次治疗后，很容易背上思想包袱，认为这种病很要命，会对身体各方面都有影响。如果杨克爽对自己的病有清醒的认识，同时医生加以正确的引导，给病人以鼓励，这起血案就不会发生。近年来，不止一次的血案说明，医患双方要学会“换位思考”，将心比心，做到相互理解，相互尊重。
武昌一家医院的负责人说，减少医疗纠纷需要医生加强修养，对病人及其家属的心情给予充分理解，满足病人的知情要求，同时，在治疗效果上，要注意实事求是。
这位负责人还说，缓解医患关系，既需要医生更热情，更耐心，也需要患者的理解和宽容。
一位医疗行政主管人员称，生命科学是最复杂的学科，患者的情况千差万别，患者要理解，现在的医疗水平还不能包治百病。
武汉一家三甲医院的负责人也认为：医疗科学是门实践科学，今天的医疗事业，仍然是个不断探索的过程，还有许多未知领域。如果病人稍不满意就对医生施暴，必然会使部分医生束手束脚，从而阻碍医学的发展。当有矛盾时，患者应保持冷静，与医生加强沟通，实在不行，可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