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理论需要“全面实现数学化”吗
中国中医药报 2010-04-14
□ 王强 山东省淄博市中心医院
最近，西北大学哲理数学研究所所长孟凯韬先生出版了一本名为《阴阳五行数学与中医辨证论治现代化》的书（科学出版社2009年8月版）。孟先生提出要“全面实现中医理论数学化”，并宣布了其发明的“阴阳五行数学的理论体系”说，“现在我们对中医所能做到的，西医学也难企及。”因为孟先生的主要观点是基于对中医学的误读和对数学语言的滥用，故虽然书中也有对中医的赞美之词，但未必能得到中医人的掌声。
能把阴阳五行界定为
“状态”或“阶段”吗
孟先生把中医阴阳五行学说说成是“人体可分为阴阳（脏为阴，腑为阳）、五行（脏腑各五）、盛、衰、平的60种‘状态’，所以阴阳五行逻辑至少是60值逻辑”，又提出“五行乃是阴阳二气周期性相对变化的五个不同阶段”云云。
笔者认为阴阳学说作为中医方法学，分类只是其低层次的本质之一。《内经》言，“且夫阴阳者，有名而无形”，讲的是两个对立面的统一关系，而不是一种实体构成。阴阳是矛盾的一种特殊形式，所以，将中、西哲学对号入座地说“阴阳学说是中医的矛盾论”有失严谨。诸如质与量、因与果、现象与本质、必然与偶然等矛盾都是阴阳学说不能概括的。而对于“人体可分为阴阳”则又不是只限于脏腑之分和“每个脏器又可分为阴阳”，还有上为阳，下为阴，背为阳，腹为阴；更有经络之阴阳等等，数之可千，推之可万，若按孟文的逻辑，大概应是“无穷值逻辑”。
五行学说的科学内涵早在近三十多年前就被刘长林先生称为“朴素的系统论”，是与辩证法不同层次的方法论，不可与阴阳学说混为一谈。中医五行所代表的五脏是构成整体而同时共存的诸要素，孟文所谓“周期性相对变化的五个不同阶段”说，显然是对中医学“四时五脏阴阳”说的误读。中医学本有六腑，也被孟文减去一腑，虽可以自圆其说，却未必妥当。孟文说“传统意义上的五行相生与相克，主、客体关系的绝对性在此已不复存在”，“可以从同一性和对立性角度对中医理论做出圆满的解释”。其解释是：肝与脾、肾与脾、心与肾、肺与肾之间都是既具有对立性又具有同一性；而心与脾、肺与脾、肝与肾、心与肝都是只具有同一性（没有对立性）；心与肺、肝与肺之间都是只具有对立性（没有同一性）。众所周知，同一性和对立性是密不可分的；同一性不能离开对立性而独立存在，对立性是同一性的基础。例如心与肺，一主血、一主气，相辅相成，互相依存，怎能会只具有对立性，而没有同一性呢？又如肝和肾，中医有肝肾同源之说，常见肾阴不足，可引起肝阴不足；然而，肝火太盛，又可下劫肾阴，形成肾阴亏损。我们又怎能只言肝肾的同一性而不说其对立性呢？暂时或相对只表现为同一性的两个方面其实就是一个方面，其本身的现在与将来也是对立的，这就是对立的绝对性。孟文关于五脏之间的对立性或同一性的独立存在说，于哲理和医理都是讲不通的。
中医理论要全面数学化吗
孟先生认为中医学“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主要是没有“成功地运用了数学”，“按此思路，全面实现中医理论数学化，中医完全有资格进入现代科学行列”。笔者认为这是对中医科学方法学的又一误解。长期以来，许多人认为，如果一门学科不具备逻辑推理、数学描述、实验验证，就不是科学。故中医学也被包括许多中医学者在内的人视为“非科学”。这是因为中医学人亦多不知自家遗产中即有“大宝”——中国传统科学的质化方法(详见《健康报》3月3日第5版“请重视中医研究的质化方法”一文)。我们可以断定，要把中医理论和方法都僵化为数学公式不但不需要，而且也是不可能的。科学语言并非只有数学语言，科学方法也不是只有数学方法；我们要很好地认识中医固有的科学语言，发掘和提高中医科学的各种方法。而不要滥用数学公式和方法。
数学方法的滥用还因于对数学本身的误解。孟先生说“阴阳五行逻辑至少是60值逻辑，这比西方的2值逻辑高出近两个数量级。”其实，现实生活中必然存在“不确定态”，故能实现的数字逻辑都不是绝对的2值。多值逻辑的来源可以追溯到2000多年前的亚里斯多德，他在《命题篇》中就看到了命题不一定都只取“是”与“不是”2值，“未来偶然”命题就是例外。中、西方科学都有3值逻辑乃至无穷值逻辑系统，孟文把西方科学只说成是“2值逻辑”与事实不符。科学需要诚实。西医将人体分为不同系统、各种器官、组织、细胞，又有兴奋与抑制、合成与分解、吸收与排泄等状态，大概也不会只有2值吧。例如甲状腺功能就有至少甲亢、甲减、正常三种状态，怎能说是2值呢？与逻辑值的数量级相比，研究对象的空间数量级也是某种科学的水平和层次高低的重要表证。如现代医学研究对象从米精确到纳米，其空间数量级跨度是9，而传统中医研究对象局限于宏观，其空间数量级就必然小于9。对此，中医则采取了加大对研究对象、临床观察变化的时间跨度的方法作了弥补，在中医学里时空的转换则是其特色。所以，我们既不要把中医的优势当成缺陷，也不要把缺陷当成优势。中医研究既要临床观察，也要引进西医学方法；要显微镜，也要动物实验；要量化研究，也要质化研究，综合创新才有可能走上现代化的坦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