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中医理论体系的紧迫性与可行性
中国中医药报 2010-11-27
山西中医学院 周然
中医药理论作为中国古典科技完整保留的唯一成果,其产生、壮大、传承自有其不同于现代科学的特殊性。但无论其如何特殊,有一点是不会相异于其他科学的,这就是“发展”的问题。任何一个学科,不管它曾经多么辉煌,多么合理,多么科学,如果不能发展,上一个时代的辉煌就会变成下一个时代的黯淡。不存在超越时代的永恒辉煌,更不存在放之万年而皆准的永恒科学。此外,虽然任何科学理论都来自于实践,但理论一旦形成,就会对实践产生能动作用;当一种理论失去发展动力之后,就会制约和阻碍实践的深化。鉴于此,中医学临床疗效的突破,必须与理论的突破齐头并进,否则,临床疗效的突破就会十分困难。因此,中医理论的突破已经到了时不我待、迫在眉睫的关键时刻了。现就通过重建中医理论体系、实现中医良性发展、科学发展的一些思考与见解冒昧直陈,以就教于同仁。
不容回避的挑战与冲击
中医学的近代史,说到底就是一部应对挑战和冲击的历史,太多的冲击不断被中医的坚韧和智慧所化解,而新的挑战又不断形成和出现。当前,我们必须面对的挑战主要有三个方面:
“多学科互通”的时代特征与中医学现状的矛盾反差
有人曾用“科技大爆炸”形容当今科学发展的特点。大爆炸不仅表现在探索的日益深入和广博,更主要的是多学科的共同参与,通力合作。以航天科技为例,我们已经很难说清楚数学、物理学、化学、天文学、地理学等等哪个学科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更大一些。这种高度交叉,远不是各学科人员协作攻关那么简单,而是在学科原理层面的互通,缺少这个互通,就不会有学科的交叉。正是通过这种互通和交融,不仅“嫦娥工程”得以实现,而且参与其中的所有学科几乎都得到了发展,换言之,所有参与者都是“受益人”。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和鲜明反差的是,在浩浩荡荡的科学发展势头面前,中医学却只能坐观其变。许多科学进展,似乎难以对中医学的发展有根本性帮助,只能走自助式、独行式发展的路子,这不能不说是中医学发展中的一种悲哀。在集群抱团、互通互助为特征的各学科强大发展力量面前,中医学尽管已经很努力,国家的政策和民间的力量全部调动,而且几乎是人尽其才、才尽其用,但仍然是越来越显得单薄、无助、吃力和艰难。这种自助式发展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整病种消灭的“天花现象”是对中医学疗效的潜在挑战
我们经常用来证明中医科学性的论据,就是中医的有效性。对此,绝大多数人毫不怀疑,即使许多西医工作者,也常常会建议患者看一下中医。但客观地说,中医的疗效许多是“控制性疗效”,即使有些“根治性疗效”也多是个性化案例。我们必须清醒认识的是,尽管所有古典医籍都载明中医治疗天花、麻疹等多种疾病是有效的,但值得思考的是,早在上个世纪天花就已经被消灭,前不久我国采取的麻疹疫苗强化接种,目标也是在近期内从根本上控制麻疹。这一点警示我们某些疾病整病种消灭是可能的,一旦其规律被掌握,实现整病种控制就指日可待了。天花是这样,麻疹是这样,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飞速发展的基因科学面前,还会有许多病种是这样的。这对于人类的健康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于以“控制性疗效”和“个性化疗效”为主导的中医学来说,无疑是潜在的威胁和挑战。我们切不可为西医今天的暂时困难和中医目前的疗效所障目,坐观自己的生存和发展空间被一个又一个现代科技成果一点一滴地替代和蚕食,形成所谓“挤出效应”。
“伪科学盗名”的负面效应对中医学声誉的直接冲击
长期以来,我们对冒充中医行骗的事例几乎是耳熟能详。从20世纪50年代,韩国有人标称发现了“经络小体”,到80年代的“人体特异功能热”,再到近年来“万能神医”的倒下,“排毒教父”的覆亡,“御医后人”的桂冠落地,“食疗神话”的破灭,一次次轰动海内而且注定贻笑后人的现象,不胜枚举。实事求是地说,这些人许多并不是中医,而且古今中外,总有一些江湖骗子打着某种“科学”的旗号招摇过市,欺世盗名,这是由“骗子”的本质所决定的,不是包括中医在内的科学本身的过错,“科学”也是受害者,这一点自不待言。我们需要思考的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中医,为什么每一个骗子都选择用中医的金字招牌装扮自己,为什么每一个骗子伎俩被揭穿之后,那些反对中医的人总爱拿中医说事,甚至一次又一次挑起“中医是否科学”,“要不要取缔中医”的荒唐争论。毫无疑问,骗子总是利用一些公众听不懂的所谓“科学”来行骗,而中医理论恰恰具备多数公众听不懂的特质,可能正是这一点让骗子有机可乘。更重要的是,我们不可能寄希望于所有的骗子良心发现,使之为了中医不受伤害而不再冒充中医,更没有理由埋怨公众不懂科学,容易听信骗子的蛊惑,所能做到的只有找到并革除那些可能被骗子利用的“软肋”,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积弱致困的症结与根源
千百年来,中医遭遇了太多的艰难险阻,发展道路崎岖坎坷。究其原因,主要有如下四个方面:
字义文法的传承性失真
一般认为,中医理论的奠基之作《黄帝内经》成书于春秋至秦汉时期,且编著经历了漫长的过程。这里有三个问题值得关注:一是当时文字尚未统一,或者尚处在逐步统一的过程中;二是当时的文字字义单纯,不应当具有后世复杂的引申意义;三是中间失传数百年,直到唐代学者从文献中辑出时,所有文字的字义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按照唐代之后的字义文法去理解先秦时期的科学巨著,失真变异有所难免。这是造成我们不能全面准确理解《内经》科学内涵的重要原因之一。
未曾分化的凝固性学科
纵观古今中外科学文化的发展演进轨迹,大多走过了一条综合——分化——再综合——再分化的路径。每一次分化综合都是一次升华提高。在一次次的综合与分化变革中,一方面实现交叉融汇,一方面实现深入细化,这是学科发展的一般规律。只要我们坚持认为中医是科学的,那么它的发展提高同样也应当遵循这一规律。《黄帝内经》成书之初,正是与当时各种科学文化成果互通的结果。从某种程度上讲,《内经》不单纯是一部医学巨著,而是一个时代的百科全书,其中包括了医学、天文、气象、物候、历算、哲学、伦理等各个学科的研究成果。但遗憾的是,它的理论体系至今没有完成学科分化,更不存在之后的再综合、再分化经历。从其以医学为主导内容的倾向分析,似乎正在向分化的方向发展,但可惜并没能继续下去。
先天缺乏的专属性术语
任何自然科学都离不开哲学的指导,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但任何自然科学都不会借用哲学术语作为自己的专业术语。而在中医理论中,却大多借用了哲学术语作为理论表述的工具,进而在三个方面影响甚至制约了中医自身的发展:一是过度依赖借助哲学术语,限制了自身术语发展的需求,医学或生命科学专用术语不能源源不断地形成;二是哲学术语与医学术语凝固,如“肾阳”、“血虚”、“固本”等等,不一而足,致使学科分化更加困难;三是当采用哲学术语表述科学原理时,虽然宏观层面总是正确的,但又往往是笼统的、概括的、抽象的,而不是具体的、深入的、精确的。这正是中医理论常常被认为是哲学理论而不单是医学理论的缘故,也是造成其不能从生命科学角度与当代自然科学对话的原因之一。
潜在隐含的“冷藏式保护”
物质的变化要经过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突变”现象虽然是科学研究所发现的,但科学自身却很少发生突变,中医学也是如此。由于中医学曾经在西方科学传入之后遭到了极大的冲击。这种冲击引发了两种效应:正面效应是提炼整理中医学的特点,“整体观念”和“辨证论治”被确立为“特点”就是这个时期的成果;负面效应则是反复多次损伤刺激,形成了一种超敏感、易激惹现象,潜意识中追求“冷藏式保护”,生怕在变革中失去自我,在创新中丢掉原貌,不求新,不求变,丝毫不为时代的大潮所动,也不为发展的大势所趋,畏首畏尾期盼“突变”。这种“恬淡虚无”的状态甚至延续到了现在,这是制约中医发展的主要症结和根源。
解构重建的途径与方法
中医学不能总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所谓“中医是否科学”的无休止争论中,而是要凝心聚力,认真研究选择走什么样的发展之路才能复兴中医辉煌。目前应当从四个方面进行探索:
着力还原《内经》本意
百余年来,我国的古文字学家经过不懈努力,对秦国统一文字之前的金文、小篆等古文字进行了大量的考证,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出版了诸如《金石编》、《汉字源流》等许多学术专著,为我们研究《黄帝内经》成书时期的真实原意提供了有力的武器。我们应当积极利用这些成果,把《内经》放置在原有的历史环境中去考证,真正弄清这部经典巨著的科学内涵,还医理于本来面貌。
大力推进学科分化
系统论、还原论既是世界观,又是方法论。对二者的关系,既要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待,又要用点“好猫”的精神去把握。鉴于《内经》是一部全书类经典,而且有了一定的以医学为主的分化倾向,我们就应该顺势而为,对其中的内容进行分类重组,使医学、哲学、天文、历算、气象、物候等知识内容相对独立。这样做虽然暂时看起来可能会破坏其完整性和内在关联性,但从长远发展来看,经过分化再次交叉整合后的新学科,一定会在内涵和水平上超越未经分化的初始学科,而且还会使其具备可持续发展的活力。分化不是割裂,分化后的学科仍然是互通的、协作的,完整性和内在关联性是能够得到维持和保护的,在此基础上,突破固有学科局限,进一步与数学、物理、化学、生物、材料、系统工程、计算机等学科开展深层协作,建立广泛的多学科联合体。相信广大中医药工作者的智慧和胆识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全力构建术语体系
学科分化的过程中,原有术语各有归属,生命科学缺乏专有术语的问题就会显现出来。因此,必须加大术语体系建构的力度,辨析原有哲学术语在医学理论中的具体含义,用准确恰当的术语实施替换。事实上,在我们目前学习、讲授、理解过程中,那些哲学术语总是会用当今的语言予以解释的,说明这些哲学术语原本是可以被新的语言所代替的,较为复杂的是如何将这些当今语言提炼规范为新术语而已。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从术语层面克服与当代科学的对话障碍。
积累量变追求质变
继承和创新仍是发展的主题。纵观中医发展史,继承性、开放性、包容性、创新性是其一贯特征。中医发展的黄金期,往往是各学术流派争鸣期和多学科融合期,而中医发展的局限性,也恰在于自然科学在我国发展的短板。从这一视角讲,当今自然科学的爆炸式发展,恰恰为中医的复兴辉煌准备了充分的、积极的要素。无论是回归本源,还是学科分化,乃至术语建构,都是浩繁的系统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能指望少数人在短期内立见成效,而要作为一个长期的渐进的过程。只有积小成为大成,积量变为质变,才能真正保持中医学旺盛的活力,才能催生中医学永恒发展的生命力。